时光静静地流淌,不知不觉间从指间滑落。回望来路,世界静好,花开虽灿烂,但时光荏苒,流年飞度,凝神望去,那颗心依旧如昨,还是期盼着把它细细描画。
2019年7月5日下午,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以下简称“黄渤海湿地”)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的世界遗产大会上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这一张国际生态“金名片”的诞生,不仅仅成为我国第54处世界遗产、第14处世界自然遗产,还一下曾经把我国遗产总数推至过全球第一,更重要的它是中国首个滨海湿地世界自然遗产,填补了江苏自然遗产的空白。
这块位于盐城市的“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是我国唯一一处海陆空三维空间相互联动、动态与静态有机结合、生物和自然环境和谐共生的世界自然遗产,也是我国第一块位于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地的世界自然遗产地。
深幽的丛林,潺潺的溪流,轻快的鸟鸣,在盐城东台的黄海森林公园,我见到了全面见证这段历史的原申遗办主任吴其江先生,听他口述了那一段难忘的记忆,借黄海之滨这块空灵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欢乐园,我俩展开了一番人生最有意义的追忆。这里除了茂密的森林覆盖,但偶尔也能看到阳光从密密层层的缝隙里漏下来,高空的流云在蓝色的天空随意地绽放着自己的美丽。这位黄海湿土地养育的男儿,滔滔不绝向我讲述了那段终生铭刻心灵的故事:
2016年12月盐城市正式启动申遗工作,并成立由时任代市长戴源任组长的申遗工作领导小组,并先后于次年4月、8月调4名人员,成立了盐城黄海湿地申报世界自然遗产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简称“申遗办”)。此时,距离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仅剩两年零三个月。时间紧、任务重,但申遗办的所有成员不畏困难迎难而上,以几乎无休无假的状态迅速开启综合科考、资料收集、申报文本编写、宣传推介等工作。虽然大家非常努力,但说一句心里话,当时我们这一班人,对世界遗产知识的认知与理解,还处于起步阶段,最终通过填鸭式的学习,才知道:世界遗产包括文化遗产、自然遗产、文化与自然遗产三类。其中,世界自然遗产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国际公认典范,凡提名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自然遗产项目,必须符合下列一项或者多项标准方可获得批准:
构成代表地球演化史中重要阶段的突出例证;构成代表进行中的生态和生物的进化过程和陆地、水生、海岸、海洋生态系统和动植物社区发展的突出例证;独特、稀有或绝妙的自然现象、地貌或具有罕见自然美的地带;尚存的珍稀或濒危动植物种的栖息地。按照《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规程,遗产申报通常要经历4个阶段:列入预备清单阶段、申请预审阶段、正式申报阶段、国际组织(IUCN)综合评估阶段、世界遗产大会审核表决阶段。
2017年3月,我们专门聘请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北京林业大学等高校专家成立申遗技术支撑团队,经过国内专家团队综合科考以及国际专家现场评估,认定盐城珍禽保护区射阳河口以南至东台条子泥区域具有突出的价值和独立的完整性,从此启动了申报文本的编制。在编制文本的那些日日夜夜里,仅北京、盐城两地组织的专家研讨会就有60余人次,实地考察调研数百次。当时真的太难了,因为过去我们中国申报的自然遗产,基本上多以森林生态系统为主,国内这一方面的专家,面对滨海湿地申报也算是首例,从来没有想到这份申遗项目还牵涉到候鸟迁徙区域的划定,可想而知申报材料的复杂程度完全超出了我们预想。
2017年12月,黄(渤)海湿地可持续发展与世界自然遗产2017盐城国际研讨会在盐城举行。会议规模约300人,其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国际鸟盟等国际组织和有关国家嘉宾50多人出席。此次会议上,与会专家围绕黄(渤)海湿地突出普遍价值(OUV)展开充分研讨,就“黄(渤)海湿地是全球最大的潮间带湿地,拥有独特的辐射沙脊群”“盐城市沿海滩涂是珍稀鸟类迁徙、繁衍必经之地”达成广泛的国际共识。“国内学术界引发争议后,我们开始借助高科技手段,比如给候鸟安装追踪器等,最终完成了申遗区域边界划分关键工作。”
我们在学习中,已经明白世界遗产申报中必须要掌握三个核心要素:第一是OUV价值(申遗地突出普遍价值);第二是自然遗产的边界划定是否完整;第三是申遗地保护管理的系统计划。对于盐城滨海湿地边界及价值的认定,当时在国内学术界中意见并非统一。这个争议在进行综合科考的时候,国内专家就有两派的争执声音。有些专家认为,鸟类的飞行无法控制,行动边界无法划分和确认。这种争议一直持续到2018年的5月。好在申遗办的同志们在各位专家、学者们坚强有力的支持下,最终于2018年1月31日下午(法国当地时间),准时提交了凝聚着申遗团队智慧和心血的中英文正式申报文本,该文本长达200余万字、近5000页。
2018年4月,国务院正式同意盐城黄海湿地项目作为2018年国家申报世界自然遗产项目,至此盐城黄海湿地与浙江良渚古城遗址一起列入2019年中国申报世界遗产目录。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申报范围包括江苏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射阳河以南区域、江苏省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全境以及东台条子泥和高泥区域。
尽管盐城湿地具有诸多优势和独特性,但在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阶段,世界自然保护联盟针对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给予推迟列入的咨询建议。申遗评估结论分为四档:建议列入、补充材料、推迟列入、建议不列入。当时盐城得到的回复是第三档评估。我永远记得那一天,2019年5月15日,世界遗产IUCN对盐城申遗的评估结果为:第三档,这一评估意见就意味着盐城至少在短时间内无法成功申报了。面对这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时任申遗办主任的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压倒,在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大力支持下,眼含热泪,咬牙坚持着最后的拼搏,并对申遗策略进行了及时的调整,积极与国际专家、世界遗产中心沟通联系,最终促成来自65个国际组织专家学者撰写联名公开信声援盐城申遗。这封公开信成为触底反弹的最关键力量,实现盐城申遗工作的惊天大逆转,盐城•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项目于2019年7月5日成功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应该公平地说,这份申遗评估结论,并非是我们的申遗项目“自身素质不过硬”的原因。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属于世界自然遗产的系列申报,16个申报点涵盖三省两直辖市。尽管只有两个申报点位于盐城市,但当地保护区面积点到总申报面积的46%,并且隶属盐城的两个申报点,均在候鸟迁徙路径中拥有关键价值。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希望中国的16个申报点同时申报,因此才给出第三档评估。我们就此提出了申诉意见,国际生态界和我们自己都坚信盐城滨海湿地拥有无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只有将盐城湿地保护起来,才能更有效地推动后续申报。
保护自然环境,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也就是要提高人民的素质,包括提高人民的科学文化水平和道德思想修养,生态知识和环保意识,亦是其中的重要内容。确实,人类只能认识了自己在自然界的位置,才能真正认识自己。正如恩格斯所指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属于自然界;我们对自然界的统治,是在于我们比其他动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而那种把精神与物质、人物和自然对立起来的观点,是荒谬的,违反自然的。他们始终坚信:人们首先要热爱自然,才会去探索自然;了解自然,方能同自然和谐相生,共同发展。自然界充满了竞争,但也不缺乏合作。人只能生活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绝对不能骑在大自然的背上。人不能以自然界的主人自居,为所欲为,予取予求。人对大自然不能发号施令,应该与之平等对话。
2020年1月9日,英国皇家鸟类保护协会首席政策官,盐城黄海湿地研究院特聘顾问尼古拉•萨瑟兰荣获“江苏友谊奖”。该奖项用于表彰在江苏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事业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外国专家,是江苏为外国专家设立的最高奖励。正是这位国际友人为推动盐城黄海湿地成功申遗做出了杰出贡献。当她得知盐城获得第三档评估意见后,鉴于其对盐城申报工作的了解和肯定,立即采取行动。不利形势下,尼古拉•萨瑟兰号召发起联名倡议,有力声援了盐城申遗。当时,她仅用一周时间就发动了国际候鸟和湿地保护领域的62个国际组织和专家,签署联名倡议并发送至21个世界遗产大会理事国代表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明确表示支持中国盐城候鸟栖息地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联名信的强大说服力在大会理事国审议环节释放了重要影响力,为盐城黄海湿地最终由推迟列入成功改变更为推荐列入,为成功申遗发挥了重要效力。
更可值得欣赏的是,在申遗大会上,她还代表国际鸟盟,作为唯一的非政府组织代表在世界遗产委员会审议最后环节公开发言,呼吁国际关注盐城湿地,并高度肯定盐城湿地保护成果。这期间吴其江先生告诉我,他们也没有闲着,而是专程赴巴黎,与澳大利亚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代表沟通。在国际社会中澳大利亚向来保持保守严谨的形象,好在,这位代表此前就从昆士兰大学的专家口中了解到,近年来澳大利亚多种鸟类数量下降较为明显,如果盐城滨海湿地得不到有力保护,候鸟迁徙的回路将彻底破坏,澳大利亚的鸟类种群将陷入险境。我们告诉他,城市需要发展“源动力”,如果现在盐城湿地不保护,面临的可能就是如何开发的争论了。这次沟通,改变了澳大利亚原本的立场,直接支持盐城申遗项目。最终,由该代表提出的修正案得到遗产组织21个委员会中的18个国家签字认可。
我作为中国世界遗产保护与研究界的一个老兵,太理解他们这一段心路旅途是多么的艰辛与无奈,是何等的坚强与勇敢!没有一颗对大地的感恩之心,没有一寸对脚下这块土地的热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超出想象的预期目标,这个申遗办团队,仅用了2年多的时间,实现了一般申遗项目需要8年左右才能完成的目标,这在中国的申遗史上,也算是空前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在吴其江先生的心理上,那段时光真的太难熬了,多少人付出了太多的努力与汗水。多少个日日夜夜在睡梦中被惊醒:使命、担当、守望、坚持不懈的努力就是要克服一切障碍与无奈去完成党和人民赋予的职责。这是何等的精神、何等的感觉、何等的幸运。
历史没有忘记,上世纪八十年代,盐城先后建立了江苏盐城湿地和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江苏大丰麋鹿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此后盐城湿地珍禽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先后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与自然生物圈保护网络、东亚—澳大利亚迁徙禽保护区网络、国际重要湿地3个国际公约组织,成为中国最大的滨海湿地类型保护区。
进入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中国城市开始面对共同的新抉择,怎样发展?如何升级?保护和开发这对矛盾,怎样实现平衡和统一,成为城市领导者终日寻解的难题。彼时,盐城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但面对经济发展的压力,内部必然出现不同见解。当时作为盐城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调研员、市申遗办主任的吴其江,翻开当年的日记本告诉我:“说实话,2014年前后,许多事情我们也迷茫。当时整个盐城大市范围内所面临的问题是城市如何转型,尤其是城市国际形象方面,如何提高城市知名度。对我们而言,真的不知道如何选择适合自己城市发展的新途径。加上当时盐城湿地保护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以下简称《条例》)由国务院于1994年10月9日发布。2017年10月7日,第689号国务院令对《条例》进行了修改。老版本的《条例》对整个生态保护系统采取统一标准,而事实上森林、农业、地质、湿地等类型的生态,都各有其自身不同的特点。”
以盐城滨海湿地为例,它属于动态变化的生态系统,其保护要求与原《条例》一些规定存在冲突。这种情况下,如何找到可持续的保护思路,是当年盐城面临的重大问题。市委、市政府领导组织全市各级部门系统学习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深刻认识到,滨海湿地是数千年来大自然留给盐城后代子孙们的财富,落实通过自然遗产申报,打造盐城国际化名片,成为了大家的共识。现如今,湿地成了盐城最宝贵的家底。这块拥有太平洋西岸、亚洲大陆边缘最大、保存最完整的683万亩沿海滩涂,成为中国首处滨海湿地类世界自然遗产。作为全国唯一拥有2处国际重要湿地、1处世界自然遗产的地级市,盐城湿地数量与等级在全国乃至世界均属前列。科学保护与恢复湿地资源,维持健康的湿地生态系统,是盐城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基石。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申遗成功,不仅为海洋大国中国打开了一项世界自然遗产的新窗口,也为全球世界遗产填补了一项空白——截至2018年,全球海岸带类型的世界自然遗产已有冲积河口三角洲、基岩海岸、生物海岸、堡礁潟湖海岸等,却还缺少淤积型海岸。作为中国第一个海洋自然遗产的孕育者,南黄海辐射沙洲所营造的海岸,恰是典型的淤积型海岸。此外,沙洲群也是全球海平面升降的记录者,其地层剖面记录反映海进海退的几次巨大变化。可以说,如巨扇深入大海的辐射沙洲如同一个巨大的信息库,反映了黄河、长江和中国海岸的独特变迁,展现了极为特殊的海洋动力、成陆过程和复杂的水沙条件。
我每次来盐城考察,面对大海澎湃,滩涂绵延,始终坚信,盐城这座黄海之滨的美丽城市,只要坚持把“生态立市”这盘大棋下好,未来的世界生态典范之城是跑不了的!波涛奔腾中的大海每年向滩涂淤积扩张两万亩的成陆速度,这是大海的馈赠,更是我祖国的大好河山年年岁岁平安吉祥最好的礼物!我愿把这一段段美丽动人的故事,缀成一首首绚丽的诗篇,借用中国黄海的波涛谱成一曲曲美妙的旋律。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轮回,起点是爱的远航,终点就是爱的港湾。如是,人类才会不断繁衍下来;如是,人生才精彩无比。
窗外,八月如火的季节,苏北广袤的田野是一幅如烟花似波澜的景观;田园淡泊,却绿意葱茏,沁人心脾,农家的菜园里立起的竹架,绿色的豆藤、丝瓜,爬满了棚架。在这个爆翠的季节中,热浪虽然扑面而来,而豆架上垂下一条条长长的丝瓜、豆角,让我蓦然惊喜,惊喜生命的这一刻,有一种律动节奏的完整,一种画面缤纷的完美。瓜、豆有了豆架的作倚靠而长得更欢,豆架因有瓜、豆藤的缠绕而溢满旺盛的活力。大自然之美如是恰到好处,其实一座城市与人生一样,只要有这葳蕤常青的风光,哪来的单调乏味、呆板!
(作者:丹青 双创中国栏目专栏作家)